庙堂无策可平戎, 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闻战马, 岂知穷海看飞龙。 孤臣霜发三千丈, 每岁烟花一万重。 稍喜长沙向延阁, 疲兵敢犯犬羊锋。 注释: 庙堂:朝廷。 甘泉:宫名,秦始皇筑的行宫,在陕西醇化县甘泉山上,汉武帝有所增筑,每年夏季到此避暑。这里借指宋朝皇帝的行宫。 夕烽,夜里报警的烽火。 上都:指南京(商丘),这时还没有建都临安。 穷海:偏远的海外。 飞龙,指皇帝。 烟花:春花烂漫。 向延阁:名子諲,当时做长沙太守。金兵南下时,曾率领军民抵抗,阻止了金兵的攻势。延阁原是宫廷藏书之所。子諲曾做过秘阁直学士,汉朝史官称为延阁,所以借来称呼他。 犬羊——对金兵的鄙称。 译文: 朝廷对平定外患束手无方,竟让夜间烽火照亮行宫的垣墙。才吃惊京都已听到战马的嘶叫,哪料想君王又远去穷荒的海疆。 孤独的臣子愁得头发又白又长,烂漫的春花依旧年年茂盛地开放。 只有长沙向延阁稍稍使人欣喜,他敢于统率疲兵抵抗兽军的锋芒! 陈与义(1090-1139),字去非,号简斋,其先祖居京兆,自曾祖陈希亮迁居洛阳,故为宋代河南洛阳人(现在属河南)。他生于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卒于南宋宋高宗绍兴八年(1138年)。陈与义在北宋做过地方府学教授、太学博士,在南宋是朝廷重臣,又是一位爱国诗人,其主要贡献还是在诗歌方面,给后世留下不少忧国忧民的爱国诗篇。存词19首。 陈与义是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他的诗歌创作可以金兵入侵中原为界线,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诗风明快,很少用典,以《墨梅》诗受到徽宗的赏识。南迁之后,经历了和杜甫在安史之乱时颇为相似的遭遇,转学杜甫。他不象江西派诗人那样, 只从句律用字着手,而是把自己的遭遇和国家的命运融合在一起,题材广泛,感时伤事, 成为宋代学习杜甫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 赏析: 题目是“伤春”,并不是写一般断肠的春色,而是“天翻地覆伤春色”(陈与义《雨中对酒庭下海棠经雨不谢》),也就是杜甫《春望》所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诗意。实际是伤时,也是伤国。全诗正是围绕着感伤国事这个主旨展开了深沉的艺术构想。 建炎三年(1129)的冬天,金兵渡江,攻破临安、越州,宋高宗从海上奔逃。建炎四年(1130)的春天,金兵又攻破明州,宋高宗奔逃到温州。《伤春》诗就是这个时候写的,当时诗人流落在湖南。 诗的开头两句,概述当时形势,中间包括了诗人的评论、认识,不是客观罗列。 首联“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二句,上句是因,下句是果。采用借古喻今的手法,直叙国事的危急。庙堂,指朝廷。平戎,指平定外族的侵略。坐,当因此讲。甘泉,是汉代皇帝的行宫,在今天陕西省淳化县的甘泉山上。汉文帝时,匈奴入侵,告警的烽火可以直达甘泉宫。这里,上句“庙堂无策可平戎”,是说朝廷对于金兵的侵略不能也不敢抵抗,下句“坐使甘泉照夕烽”,是以汉代匈奴入侵,晚间烽火一直照到甘泉宫,来表示由于南宋统治集团的不抵抗,因此使得金兵长驱直入,从边境到达内地。李白《塞下曲》,“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这里借用汉代的故事,比喻朝廷没有平定边患的良策。 颔联“初怪”二句,承上直写南宋小朝廷狼狈逃奔的可悲行径,把“坐使甘泉照夕烽”具体化。“初怪上都闻战马”是说一开始为北宋都城汴京在金人战马的嘶鸣中沦陷而感到震惊;“岂知穷海看飞龙”,是说今天哪里想到会看见皇帝在金兵的追赶下从偏远的海上逃跑。飞龙,指宋高宗乘坐的大船。对这种敌人步步进逼、朝廷节节败退的局面,诗人忧心如焚,春回大地,万象更新,而国势却如此危急,就更增加了诗人的伤感。 颈联“孤臣”二句,是借用李白和杜甫的名句,直接抒发感慨,扣着题目写“伤春”。“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上句写伤,下句写春,由“每岁烟花一万重”的春,引起“孤臣霜发三千丈”的伤。孤臣,作者自指,一是表示流落无依,二是表示失去了皇帝。霜发,即白发。用了李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诗句。烟花,指春天艳丽的景物,用了杜甫“关塞三千里,烟花一万重”的诗句。此处“烟花”,泛指春景,也切合诗题的时令。诗人把“白发三千丈”与“烟花一万重”两句李白,杜甫的名句合为一联,对仗贴切、工整,表现了诗人伤时忧国的感情。杜甫有诗说:“天下兵虽满,春光日至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陈与义在别的诗中也说:“天翻地覆伤春色。”都是由春光烂漫与家国残破的对比之中,产生了莫大的忧伤。这也可以看出陈与义学习杜甫与江西诗派的不同之处。杜甫伤春,一方面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一方面说“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尽管为外族的入侵深深地忧虑,但还是相信国家终究是会恢复的。陈与义在这首《伤春》诗中,也从“万方多难”的现状中看到了希望。 尾联 “稍喜长沙向延阁,疲兵敢犯犬羊锋” 二句,落笔很有力量。向延阁,指向子諲。延阁,是汉代史官的官署。向子諲曾任秘阁直学士,相当于史官的职务,所以陈与义借用汉代史官称他为向延阁。据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建炎四年春正月丁卯,金人犯潭州(今长沙)。……帅臣直龙图阁向子諲初闻警报,率军民固守,且禁士庶无得出城。敌骑至潭,呼令开门投拜,军民皆不从,请以死守。”后来金兵围攻长沙八日才破城,向子諲率领官吏从南楚门突围而出。犬羊,金人为北方游牧民族,与犬羊为群,故诗人以犬羊锋来形容金兵的猖狂进攻。建炎四年(1130)二月,向子諲任长沙太守,组织军民抗击金兵。诗人对向子諲是歌颂的,向子諲以疲惫、力弱的部队,敢于冒犯野兽一般的金国侵略军的锋锐之气,是具有爱国精神和牺牲精神的。诗人在这里显然是以在长沙的向子諲与在“庙堂”的当权派作对比,向子諲“疲兵敢犯犬羊锋”,而“庙堂”都是“无策可平戎”。所以对向子諲的歌颂,就包含了对“庙堂”当权派的批判。“疲兵敢犯犬羊锋”,不仅笔调苍凉悲壮,而且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向子諲卫国精神的无限崇敬之情。“敢犯”二字,气势凌云,读来足以超顽振懦。诗人用“稍喜”二字就表明了他的讥讽的意图。“稍喜”并不是说向子諲的抗金值不得大喜,而是说在“庙堂无策可平戎”的局面下,还有向子諲的“疲兵敢犯犬羊锋”,使人看到了—线希望,在忧伤之中带来了一点欣慰。 这首感怀时事的诗作,深刻地反映了南宋前期战乱动荡的社会现实。诗中一方面对南宋朝廷不采取抵抗政策,一味退却逃跑,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另一方面对向子諲等官兵纷起抗敌的爱国壮举,进行热情地讴歌。这种鲜明的主战态度,在当时是十分可贵的。清代纪昀在方回《瀛奎律髓》的批注中说:逼近杜甫。具体地说,他的爱国思想和风格都与杜甫感怀世事的七律相接近。因此,从这首《伤春》里,我们可以窥见陈与义南渡后的诗风开始转变,能卓然成家而自辟蹊径。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二,说陈与义“建炎以后,避地湖峤,行路万里,诗益奇壮。……以简洁扫繁缛,以雄浑代尖巧,第其品格,故当在诸家之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称其“湖南流落之余,汴京板荡以后,感时抚事,慷慨激越,寄托遥深,乃往往突过古人。”这些评语,并非溢美之辞,而是符合南渡后陈与义的诗风特征的。“此诗真有杜忠”这是极有见地的。尽管诗人的爱国感情没有杜甫那样的深厚和强烈,但是在这首七律中显露出来的爱国情思,沉雄浑成的艺术风格,已经不是在形貌上与杜甫相似,而是在气味上逼近杜甫。具体地说,他的爱国思想和风格都与杜甫感怀世事的七律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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