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喧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赏析: 《木兰花·虫娘举措皆温润》是宋代词人柳永的作品。此词主要采用白描手法,刻画了一位非常有姿色、有性情,又带点野性的歌舞妓虫娘的形象,描写她的悲剧性格,表现了作者对她的无限推崇和怜惜之情。 柳永怀着无限推崇怜惜之情而写出了一位非常有姿色、有性情——于自我陶醉中又带点野性的舞蹈家。她的芳名就叫“虫娘”。“虫”在今天看来,实在是不雅,然而在古人形容美时,却往往是从虫子身上去比附。例如《诗经》可算得上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汇了。它其中《卫风·硕人》就有诸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等以虫的部分来比美佳人的。姚际垣在他的评论中还许之为“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可见“虫”在当年,也许正是美的赞许。看来她的艺高,秉性更高,正是沦落风尘的俊物。此词深深地写出了她那悲剧性格。 柳永这阕词,虽是采用的白描手法,但其实其中也暗用了许多典故。只是他用典不露痕迹,达到了化境。所谓“使事不为事所使”罢了。这是他比周邦彦进步的地方,所以得到了“有井水处皆唱柳词”这样普及的效果。不用典就浅了,没有可寻之味,所以毛泽东说:这里有文野之分。但用典若太过于书面化,用到读诗不离词典,也会使人趣味索然。用典之妙,就要妙在如盐入水,无迹可寻。 八句词,基本上是分了四段来写: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 词一开头就点出了“虫娘”。“举措”就是行为举止。“温润”,是温柔婉顺,如水之润。这句词串起来讲,就是说虫娘的一切举止行动,都表现得极其温柔婉顺。这是说她平时为人的品性。可见作者对于他所写作的对象是非常了解的。下一句下了一个“偏”字。偏,副词,在这里表示意气用事,故意要相反,所谓“偏偏”者是,但也潜藏着一种傲气。“恃俊”,以俊才自负。古时称能胜过千人者为“俊”。以俊才自负,作为舞妓,是以她“每到婆娑偏恃俊”,说明她的舞蹈,不止熟练得超过他人,而且已入于化境,敢于行险以取胜。这一句是接上一句而来的,是说别看她平时举止温顺,可是一旦到了她表演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变得非常的高傲自负了。至于怎样自负,他这里只点到为止,埋下伏笔,为下面她的表现留下馀地。 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喧莲步紧。 这一组是形容她的舞姿。“玉纤”比喻妇女洁白而又纤细的手。温庭筠《菩萨蛮》有“玉纤弹处珍珠落”。这是说虫娘的舞姿应着节拍,当檀板轻敲之时,曲调慢了,所以她的手的动作也缓慢了。通过手的动作,反映出整个人的舞姿,可以想见,这时她的舞蹈动作一定是缓慢的,不尽低回宛转的。接着,画鼓声催,篷篷转急。于是,只见她的脚,也一步紧似一步。可以想见,她这时是在疾旋着,作盘旋回雪之势。“莲步”喻脚,但更是舞蹈的脚。《南史·齐东昏侯纪》载:潘妃脚小,于是齐东昏侯就“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故后称裹过的小脚为“金莲”。词人只用一手一脚的动态,来反映她的全身,只用节奏的“迟”和“紧”来反映出整个舞蹈的过程。由于抓住了关键,虽是以偏概全,却也使人的印象非常完整。 上阕写虫娘的舞姿兼及神态。她时而低回宛转,宛若游龙;时而骤若飘风,翩若惊鸿。于缓疾间见态度,层次跌宕,节奏鲜明,然而这还只不过写舞而已。 直到下阕,回应上阕的“恃俊”,她的舞蹈便似乎有点越格了;自然,也就更见人的精神了。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 着一“夸”字,虫娘的精神境界全出了。她尽其全身之技,有些夸张地展现她的风韵,只不过为的博得知音人的一顾而已。这里又用了一个典故。传说三国时吴国的大将军周瑜,精于音乐,尽管酒过三巡,很有点醉意了,但如果谁的曲子吹奏错了,他都会不满地剜他一眼。所以当时流传这样一句话说:“曲有误,周郎顾。”他这里却只不过是借用这样一个场合和“顾盼”的含义而已,并非全是为了这样一个典故。她就是为了要图得知音的一顾,她表演得是非常出色的。正因为含情默默,所以她的舞蹈也就更见风韵。甚至一曲终了,她还情犹未已,仍然沉醉在自己的舞蹈之中。写一位艺术家为了酬谢知己,是那样地醉心于自己的艺术创造,达到了如此风流酣畅,使千载之下,读来犹栩栩如生。自从太史公司马迁写出了“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这样千秋名句后,使得知己之情高出了生死的界限,虫娘在这里,也是大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气概的。为了酬知己,她可以一反常态,什么也不顾了。这样意气风发的舞蹈,不禁教柳永要大写而特写。 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正是如此的令人神往,所以这歇拍才显得是这样的神完气足。“暗消魂”,他们不在“顾盼”之列,是以只好暗中消魂而已。当虫娘舞罢归座的时候,这些“年少”争着问她的家住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青鸾”,是凤凰中的一种,赤色为凤,青色为鸾。传说是天上神仙的坐骑。这些少年直是把她当作天上的仙子了。没有写虫娘答复少年,似乎也不必写。因为读者可以从通篇虫娘的精神面貌来看得知,这样一位任性恃俊但又为了知己而不惜倾命的人,对这样一些公子王孙是不屑一顾的。从“争”字可以看到他们的馋相,从“恃俊”可以看到她那颐指气使的高傲。而这些少年既争相问讯,则甘心当她的使用以为荣是不待说的了。那么,虫娘的不屑一顾,对于他们又是为她身世沦落的一种快意的报复。 虫娘身处卑贱,而色艺超群,这就使得她要在风尘中寻觅知己,而要于胁肩谄笑中予以不屑之报复。这便是一位才艺双绝的风尘女子的复杂性格。 从艺术说,词的歇拍,以虚收实,用“坐中年少”来概括众多的公子王孙的追求来收束虫娘具体的舞姿风韵的描写。词从工笔到特写,又从特写引向写意之遥深。文字总在变化,亦如虫娘的舞;虽处处显示虫娘,却令人处处喜见新意。人往往以不含蓄薄柳永,其实白描近放,也有它的好处。用明快的文字来写舞蹈,倒也非常贴近的。它使人感受更直接,这恰恰是柳永的不凡。他使词的手法,多了一种白描,丰富了词的表现力,却无妨说这正是他伟大的成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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