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 孤游万竹山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时寓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②,第一是、难听夜雨。谩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 张绪。归何暮③。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④?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注释] ①月下笛:周邦彦创调。 ②连昌:唐宫名,高宗所置,在河南宜阳县西,多植柳,元稹有《连昌宫词》。 ③张绪:南齐吴郡人,字思曼,官至国子祭酒,风姿清雅,武帝置蜀柳于灵和殿前,尝曰:“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 ④杜曲:唐时杜氏世居于此,故名。 ①孤游:独自一人,孤单。 ②万竹山:万竹山:据《赤城志》载在浙江天台县西南四十五里。《山中白云词》江昱注引《赤城志》:“万竹山在《天台》县西南四十五里。绝顶曰新罗,九峰回环,道极险隘。岭丛薄敷秀,平旷幽窈,自成一村。” ③黍离:黍离、离黍。亡国之悲。《诗·国风·王风》有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谓周大夫行役过镐京,视往日宗庙宫室遗址,黍稷茂盛,因悲周室颠覆,乃作此诗。后以黍离喻国家破败。黍,音鼠。稷,音记。离离,行列貌。 ④甬东:今浙江定海县。 ⑦西州泪:见《甘州》注 ⑨恐翠:杜甫《佳人》有"天寒脆袖薄,日幕倚修竹"句,写一为避乱世而幽居深谷的佳人。此处借用其意,以"翠袖佳人"比喻那些隐居不仕的南宋遗民逸士,即前面所提的"故人" 【译文】 我独自在万竹山间漫游,落寞的门前落满败叶,不由得黯然神伤,愁思忧苦,因而了牵动“黍离”之悲。当时我寓居在甬积翠山舍。好像一片孤叶一般万里飘荡,独自游历在远方,故人如今又在何方?寒窗下的自己的幽梦中,还记得旧时经行的地方。故国宫苑中恐怕已没有多少柳树。第一难以忍受的是夜雨空响。梦醒后清冷凄凉,独自一人对着烛前的孤影,孤单的抱着空被,有谁陪伴我说短论长?我如风流儒雅的张绪,暮年为何还不归乡?想断桥畔的鸥鹭半已零落,见到我一定会依依感伤。我浪迹天涯倦于行旅,此时的心情无比彷徨。只能满怀愁苦重流思乡的眼泪,问一问当年的故园是否已经废荒。料想故人在寒冷的天气,翠袖依旧把梅花倚傍。 【译文】 我像一片孤云飘游万里,四处游历越走越远,朋友啊你如今在何处?独卧寒窗下凄凉梦里,还记得当年杭州旧游之路。连昌宫稀稀落落没有几棵柳树,最让人难过的是听潇潇夜雨。短梦惊醒后凄凉沉寂,相对的只有烛下孤影,我独拥寒被谁来和我共语? 像南朝张绪为何迟迟不归?可怜已一半零落还依依眷恋,断桥边那些旧时盟友鸥鹭。我浪迹天涯倦于行旅,此刻心事如麻无比凄苦。只愁重返杭州又会泪如泉涌,怎敢问旧时的豪族还在否?怕她翠袖单薄在寒天昏暮,依然愁倚门前的梅树。 [赏析] 这是首感怀之作。宋亡后,张炎怀着国破家亡的心情在各地漫游。此次北游,词人有寻故人踪迹的目的,却看到山舍门庭冷落,落叶满地,故为之怅然。他即景抒怀,渲泻君国之哀思,为自己的孤独而感伤。滞留天涯,更为孤苦。下阕词人以张绪自比,意谓飘泊已久,似无家可归,无路可投。昔日之友,已所剩无多,更显孤独。“问杜曲”代指故国,此句写出了词人的亡国之痛,孤独、怅怨之情更加浓重。最后以梅树自喻作结,表现自己的风骨与气节。全词运用有关典故,展开抒情描写,感情沉痛,风格凄婉。 《月下笛》是“遗民”张炎抒发其遗民心态的一首词。宋亡后,张炎身怀家国之恨流寓在甬东一带。怀着国亡家破的巨大悲痛到处飘零。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流寓甬东(今浙江定海)。一次独游天台万竹山,触景生情,创作这首寄托“黍离之悲”的词章。 起调令人凄怆渺茫:“万里孤云”。“孤云”,是词人的化身。孤云在诗词里喻人蕴含了特定的感伤。 “清游渐远,故人何处。”漂泊的日子是那么凄凉,使人找不到方向。“故人何处?”这一声呼唤,将亡国之痛,身世之悲,一齐倾诉出来。日间无法排解,夜里还形于梦寐。 “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梦中时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用连昌来指代南宋故宫,透出铜驼荆棘的意思。此时梦想中,宫中的柳树仿佛已衰残无几,非复当年意态。而最难堪的是,还听着萧萧的夜雨。萧萧夜雨袭来,令人不堪忍受。不期然从梦中醒来,却是在异乡夜里。灯光摇曳中,谁能和自己共话?心绪的悲凉令人凄然。 “张绪”,指词人以南齐张绪自况。以此比拟自己青年时的风度。但是此时的张绪也不像亡国前那样“风流可爱”,却是已衰落的蒲柳。“归何暮!迟暮之年还不能回乡呢?”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勾起作者无端心事。西湖断桥边的鸥鹭已零落过半,却是旧侣凋残,前盟难践。 随之一转“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却是“西州泪”取不忍重经旧地之意。张炎的亡国破家之痛,远过羊昙生死知遇之悲。“杜曲”,指高门大族聚居的地方;“人家”,指张炎自己的家。据记载,张炎家世显耀,祖父时家境显赫。但元兵入临安后,祖父被杀家产被没。张炎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创痛。家国之痛是忘不了的。煞尾又化用杜甫诗句,写道:“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这是张炎艺术风格的代表作。在抒发亡国之悲时,运用了较为深刻和曲折的笔法。用典贴切、想象丰富、含蓄深厚,风格转为“清空”。以深邃的意境,而亡国之恨的痛烈心境楮墨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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