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生卒年不详,字耆卿,初名三变,字景庄,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崇安(今福建崇安县)人。北宋著名词人。出身于儒宦世家,柳永祖父柳崇,以儒学闻名。崇有六子,先后做过南唐或宋的官。柳永父亲柳宜,任南唐监察御史,入宋后任沂州费县(今山东省内)令,宋太宗雍熙二年(985)考上进士,官终工部侍郎。宜有三子,依次名三复、三接、三变。三复于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中进士,官至兵部员外郎。三接跟三变都曾及进士第,官至屯田员外郎。他们三兄弟都有文名,时称“柳氏三绝”。 生在这样的“文献名邦”、官宦门第,柳永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但是柳永为人放荡不羁,尤其是他好艳词直接影响了他的仕途,多次应举多次不第。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一些不得志的人往往退隐山林,希望远离尘俗。而柳永则走向了歌楼妓馆,以自己的词迎合青楼歌伎和教坊乐工的需要。他的词写得有真情实感,通俗易唱,往往一脱稿就有人传抄、教唱,不胫而走。不仅一般市民、文人学士争唱,就是达官贵人、皇帝老子,也在偷偷传唱。不久不幸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有一回,后宫竟也在教唱他的《倾杯乐•禁漏花深》词,这还得了!标榜“留意儒雅、务本向道”的花花少帝赵祯及一帮道学官僚当然不会放过他。他们抓住柳永出入曲坊伎馆的行为,深斥他“薄于操行”,并从题有他进士及第的榜上除名。宋人吴曾和胡仔曾记载了这件事:赵祯皇帝临轩放榜,问侍从:“这不是那个填词的柳三变吗?”侍从回答:“是。” 赵板着脸孔说:“让他填词去!”为什么只许填词、不许中进士呢?据说是他“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有伤“风雅”。1044年9月以后,柳永终于入京为太常博士、授西京灵台令。皇祐中(1049—1053年间)迁屯田员外郎。一次天上出现老人星,宫廷以为祥瑞,赋词庆贺。太史官推荐柳永应制,可是他的词又得罪了赵祯。大概在1053年前后,柳永悲惨地死去了。棺材寄在润州(今镇江市)僧寺,州守王和甫求其后不得,替他出钱埋葬。葬地在北固山。还传说柳永身无分文,群伎集资葬柳、春天一起到他的坟上“吊柳七”。 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世俗对柳永词的喜爱,这也扩大了柳永的影响。 政治上的抑郁失志,生活上的特殊经历,以及他的博学多才,妙解音律,使这位“浅斟低唱”、“怪胆狂情”的浪子,成为致力于词作的“才子词人”。人们一般把柳永看成是北宋第一个专门写词的文人。在他的手上,词的题材、形式和表现风格都有所开拓。 (1)从题材上说,由于柳永对社会生活有相当广泛的接触,特别是对都市生活、妓女和市民阶层相当熟悉。都市生活的繁华,妓女们的悲欢、愿望及男女恋情,自己的愤恨与颓放、离情别绪和羁旅行股的感受,都是其词的重要内容。民间流传着关于柳永的传说:北宋词人柳永流落卞京,与乐伎虫娘相识相知。柳永一心求仕,虫娘虽异其才情 ,却仍助他赴科应试,柳永高中,放浪形骸,使虫娘悲痛欲绝。孰料柳永 因《鹤冲天》一词冒犯朝庭,被夺官职。绝望中,虫娘伸援手,励其志,并以种种牺牲帮助柳永成为纯粹词人。词有情,人有意,遂成千古佳话。此外,他的词中也有一些反映劳动者悲苦生活、咏物、咏史、游仙等作品。大大开拓了词的题材内容。 (2)从形式上说,他接受民间乐曲和民间词的影响,大量制作慢词,使慢词发展成熟、并取得了与小令并驾齐驱的地位。其实在柳永之前,慢词就已经存在,他在改造旧词调和自创新调中,扩大了慢词的声势。他最长的慢词《戚氏》长达212字,为一时慢词之冠。 (3)在词的表现手法上,他以白描见长,长于铺叙,描写尽致,善于点染,情景交融,抒情色彩强烈;语言浅易自然,不避俚俗,使其词自成一格,广为流传。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惟绮罗香泽之态,所在多有,故觉风期未上耳。” 总体上说,柳永的词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的创新,这表现在: A、柳永的词仍旧保持了传统词风的柔婉。从词的内容上看,男女情恋、离愁别绪的表现仍是主要的,可是他敢于以俗语俗事写深情,词虽质朴却富有韵味。比方说《望明月》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恰如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这里“明月明月明月”从语言上可以说俗到了极点,以此反复咏叹眼前的景致,本来有月圆人团圆的喜庆,可是“争奈乍圆还缺”的怅恨一扫团圆之喜,代之以离别之悲。柳永打了一个很俗的比方,说月亮的圆而又确,就像年少洞房人的欢会离别。 B、虽然是以俗入词,但是柳永仍然善于把词写得十分柔婉雅致,这也表现在他的羁旅行役词中。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说:“柳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这样的词以《雨霖铃》、《八声甘州》为代表: 雨 霖 铃[1] 寒蝉凄切[2],对长亭晚[3],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4],留恋处兰舟[5]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6]。念去去[7]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8]。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9],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10]? 注释: [1]见《乐章集》。相传作于作者科场失意、宦游南方,与所欢者离别之时,主写别情。《雨霖铃》,词牌名。唐玄宗时,属教坊大曲,宋代另制新曲,用作词牌。 [2]蝉的鸣叫声十分凄凉伤感。 [3]长亭,中国古代设在交通大路边供行人休息的亭舍,也是送别的地方。 [4]都门,指京都的城门外。帐饮,在郊外张设帐幕宴饮饯别。 [5]兰舟,船的美称。传说鲁班曾刻木兰树为舟。 [6]凝噎,哽咽。 [7]去去,去了又去,表示行程之远。 [8]这句是说傍晚的南天,弥漫着浓厚的暮色,水天一望无边。沉沉,深厚的样子。 [9]经年,经过的时间将以年计。 [10]这是说此去别无亲友,纵有深情,也无人可说。 大意:看,阵雨才停,柳条随风飘着,只是那叶儿已枯黄,被无情的冷风圈在空中;那蝉已冻得发抖,听啊,它叫的那么凄凉。江边的亭子里,一桌好酒好菜,怎奈二情伤别,满腹离愁,何来心思。实在是食之不香,饮而不畅。乘船的“留恋”情人不忍别,撑船的眼看天将晚不得不割断他们的情丝而大叫“上船了,上船了!”,两人两手相拥,欲诉无语,欲哭无声,比千言万语,嚎啕大哭,悲之更切。烟波千里,楚天广阔,茫茫天涯,何处是归程?离愁别绪又有多少?风吹浪涌暮色沉沉。心爱的人已离去,自己又前途未卜,怎不叫人伤心?伤情离别,自古皆然,可万不该在这冷落清秋的时节,这叫人怎能忍受?然借酒浇愁,还是沉醉了。忽然醒来,四下寻觅爱人在何处,看到的,只有那杨柳岸上的晓风残月。离开情人,寂寞凄凉,孤独万分,纵然今后有良辰美景,也只形同虚设,而越是有良辰美景,就反而越发使人念情伤神。今后只能在冷冷清清中虚度余日了。 赏析:词的第一句就交代了送别时的时间、地点、天气情况,用“寒蝉”“长亭”“骤雨”三个独立的画面构成一副秋雨黄昏送别图。一阵骤雨过后,景色特别鲜明刺眼,周围都是凄切的蝉声,又正是暮色苍茫时分,对着这送别的长亭,这是多么动人愁思的境界啊。这句词表面上写景,实际上是在写情,酿造了一种足以触动离愁别绪的气氛,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受,打下全词情感的基础,一增强下面抒写酒事的真实性和感染力。 浩渺无际的江面上的粼粼水波与词人心头长时间难以排解的愁畅相似;傍晚云雾浓重的特点与词人心情的沉重压抑相似;楚地天空的空阔辽远与愁绪的无边无际相似。词人用比喻的修辞方法选取三种有代表性的景物充分表现了离别的愁绪:如千里烟波般的绵长;如沉沉暮霭般的浓重;如楚地天空一样无边无际。 杨柳”和别情有关,古人在离别时往往折柳相送。(汉人有“折柳赠别”的风俗: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李白有词云:“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古代长安灞桥两岸,堤长十里,一步一柳,由长安东去的人多到此地惜别,折柳枝赠别亲人,因“柳”与“留”谐音,以表示挽留之意。这种习俗最早起源于《诗经.小雅.采薇》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用离别赠柳来表示难分难离,不忍相别,恋恋不舍的心意。杨柳是春天的标志,在春天中摇曳的杨柳,总是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折柳赠别”就蕴含着“春常在”的祝愿。古人送行折柳相送,也喻意亲人离别去乡正如离枝的柳条,希望他到新的地方,能很快地生根发芽,好像柳枝之随处可活。它是一种对友人的美好祝愿。) “晓风残月”是天还未亮时的景象,这时一切景象都特别凄凉,难以忍受。古时要赶远程的人也往往在这个时侯动身,因而也常常在这个时候送别。 “酒醒”后的惆怅(离人饮酒,是作为麻醉剂来消减愁怀的,酒醒无异于“愁醒”。经过麻醉后再醒过来的愁,就越发使人无法排遣了)和眼前最能触动离愁的景象(岸上的杨柳,晓风吹拂,残月微明)交融在一起,这情景确实凄凉难耐。可见,这两句中词人集中了许多最能触动离愁的东西入词,构成凄凉的意境,淋漓尽至地抒发了伤离别的悲凉情怀。 《八声甘州》作品选第3页。在这首词中柳永选择了秋天的傍晚作为切入角度,在“潇潇暮雨洒江天”的自然景色下,他用了一个“洗”字,使得起句不俗,使本来就高而爽的秋天更显清新。然而,柳永马上转用冷笔,写到凄紧的霜风、冷落的山河、花儿飘零、叶儿撒落,让人顿生寂寞萧条之感。这种怅惘之情随着长江水无语东流。此处给人“欲说还休”的感觉。柳永用铺叙兼拟人的手法,让人感到情感的流动起伏,寄托了绵绵的忧思,于是在登高临远时强烈地思念故乡,想象着家乡的情人在妆楼眺望和误识归舟(过尽千帆皆不是;变化角度),虚实结合,使词中的思乡与怀人之情相融为一,愁思更加浓烈。 C、柳永的词还喜欢用闲适的情调表现都市生活,在描绘中,其气势的充沛和想象的高远,弘扬了社会的繁华景象。虽说柳永对自我人生很不满意,但是他对所处时代却常充满了欣喜之情,不仅写到了帝王宫殿的壮丽雄盛,还写到了汴京等城市的繁盛。其中最有名的是咏杭州的《望海潮》: 这首词曾经流行一时,声名远播。宋人罗大经曾说:“此词流播,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鹤林玉露》),这虽然不足信,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看出这首词的影响。分析见作品选第3页。 对柳永的词,叶梦德《避暑录话》卷下说过“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他在中国词史上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今人薛砺若就说过“假使中国词学,不经柳氏的改造,则充其量,仍不过模仿温、韦、冯延巳等人的作品罢了,其势亦成末流,必致陈陈相因,黯然无复生气。则中国词学,不独无北宋之雄奇瑰丽,照耀古今,且早入于没落衰歇之时,不待南宋中末期以后了。”(《宋词通论》第106页,上海书店,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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