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世事短暂得有如春夜的梦;人情淡薄得就像秋天的云。 [出自] 北宋 朱敦儒 《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注释: 《西江月》是词牌名,原唐教坊曲,用作词调。又名《白苹香》、《步虚词》、《晚香时候》、《玉炉三涧雪》、《江月令》,另有《西江月慢》。 译文: 世事短暂,如春梦一般转眼即逝。人情淡薄,就如秋天朗空上的薄云。不要计较自己的辛勤劳苦,万事本来已经在命中注定的。 今天幸好遇到三杯好酒,又看见一朵新开的鲜花。短暂的欢乐相聚是如此的亲切,至于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了。 朱敦儒(1081-1159)宋代词人。字希真。洛阳人。靖康、建炎间,屡召不起。绍兴三年以荐补右迪功郎,绍兴五年赐进士出身守秘书省正字。历兵部郎中、临安府通判、秘书郎、都官员外郎、两浙东路提点刑狱,致仕,居嘉禾。晚落致仕,除鸿胪少卿,秦桧死,依旧致仕。绍兴二十九年卒。有词三卷,名《樵歌》。 赏析: 这首小词以散文语句入词,表现了词人暮年对世情的一种彻悟,流露出一种闲适旷远的风致。起首二句“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是饱含辛酸的笔触。这两句属对工畅,集中地、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认识。“短如春梦”、“薄似秋云”的比喻熨贴而自然。接下来,笔锋一转,把世事人情的种种变化与表现归结为“命”的力量。“原来”二字,透露出一种无可如何的神情,又隐含几分激愤。强大的命运之神面前他感到无能为力,于是消极地放弃了抗争:“不须计较苦劳心”,语气间含有对自己早年追求的悔意和自嘲。“计较”,算计之意。这两句倒装,不只是为了照顾押韵,也有把意思的重点落下句的因素。情调由沉重到轻松,也反映了词人从顿悟中得到解脱的心情。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词人转而及时行乐,沉迷于美酒鲜花之中。“幸遇”、“况逢”等字带来一种亲切感,“酒好”、“花新”则是愉悦之情的写照。“三杯”、“一朵”对举,给人以鲜明的印象。 上下文都是议论,使得这属对工巧的两句尤其显得清新有趣。着墨不多,主人公那种得乐且乐的生活情态活脱脱地展现出来。结语两句,虽以“片时欢笑且相亲”自安自慰,然而至于“明日阴晴未定”,则又是天道无常,陷入更深的叹息中了。“且”是“姑且”、“聊且”的意思。“阴晴未定”是感叹世事的翻覆无定,或许还有政治上的寓意。下片末句与上片“万事原来有命”句呼应,又回到“命”上去了,由此可见作者的生活态度是强作达观而实则颓唐。 赏析二: 朱敦儒(一○八一~一一五九)这阕吐露人生观感的词作,乍看之下,思想颇为颓靡,但反复琢磨,却又是达观。因为它指出人生道路上,美好世事的短暂,以及人情的浇薄;并提出面对此一困境的因应之道,继而强调世间仍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所以值得再三品味。 上片开首两句便是工整的对仗,系以个人抽象的观感来与具体的物象作结合:第一句以艺术形象寓有美好、虚幻的“春梦”来形容世事顺遂的短暂;第二句则以表现冷寂、阴暗、多变的「秋云」来比喻人情的凉薄。作者朱敦儒以“春梦”、“秋云”为对,虽非首创(晏殊〈木兰花〉就有“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之语),但就运用透过春日使人联想到的美好、温暖,来和秋天所联想到的锐杀、凄寒进行对比,差异自然显著。假使“春”与“秋”之别有如南辕北辙,“梦”跟“云”的不同则就少得多,因为它们同样具有短暂虚幻的意象属性。所以世事美好顺心也罢,人情凉薄未如所想也罢,都不是个人所能操控的。倘若如此,人生在世该当如何?朱氏认为,那就少计较、少费心机,而且要相信“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万事原来有命”的说法,非常容易使人产生误解,那似乎是意谓着:众生不必为自己的前途努力、甚至挣扎,因为上天早已替每一个人安排下生死祸福、贫富穷通……种种。但细考朱氏本意,绝非如此,而应当是“人事已尽,留待天命”,亦即孔子在经过五十年的生活历练后,所说:“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篇》)、或“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论语.尧曰篇》),也彷佛孟子所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孟子.万章篇》)的“天命”,那是人力所无可奈何者。事实上,如果回头检视“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前承之“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就更为清楚,那绝对不是倾注个人全力就能主宰的。 词人在上阕所呈现的思想观,亦可得证于他的另一阕作品〈临江仙〉: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过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世间谁是百年人?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 其中提到人生原本是切切实实的发生,但竟又是一场可笑的梦境,因为所亲历的种种,恰似多变的浮云,诡谲虚幻、不能依恃。而时光飞逝如电,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的富贵功名能够百年长久,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正是此理,唯有认清个人能力所及,才不会被外在境遇困扰而自悔自憾、怨他尤人,直到白发暮年,徒有“人生虚假”(朱氏〈西江月〉)、“个似一场春梦”(〈朝中措〉),以及“恍然真一梦,人空老”(〈感皇恩〉)的喟叹;反而是能拥有“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外物,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念奴娇〉)的洞明练达。 在上片中,朱氏虽然以世事洞明与人情练达的彻悟,撇开“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韦应物〈寄李儋元锡〉)的烦恼,但还只是停留在无奈的认命阶段,思想态度上仍然是属于灰颓。试想人生假使只是尔尔,岂不悲哀。李白〈梁园吟〉曾云:“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而朱敦儒此首〈西江月〉前半阕词意,只提醒读者要“达命”,尚未碰触“岂暇愁”,以及人生仍有快乐因子——“且饮美酒登高楼”的存在。所以,过片前两句就沿着生命中的美好事物进行叙写,散发出欣喜愉悦的光彩。 “幸遇三杯美酒,况逢一朵花新”,使本词转灰暗向光明、化伤悲为可喜。人之一生虽然有充满变量且难以掌握的“命”存在,但仍有己力能够操控者,譬如:面对美酒,可以独自小酌,也可偕友对饮;而目睹一朵清新可爱、初初绽放的小花,也足以兴发美感,使身心愉悦。此处词人所拣取之“酒”与“花”(“酒”、“花”,在朱词出现的频率颇高,例如:“携酒提篮,……索共梅花笑”(〈点绛唇〉);“落帽酒中有趣,……花影阑干人静”(〈西江月〉);“酥点梅花瘦。金杯酒”(〈点绛唇〉)……等等)颇耐人寻味,因为酒代表纵放恣肆,而花则关涉宁静自得,在深谙世事人情的无奈后,心灵自由放松了,这两种不同的生命情境便能兼而有之。朱敦儒这种通过达命而产生的欢喜态度,后出的张孝祥(一一三三~一一七○)领会亦深,因此填有“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西江月〉)诸句。(罗贤淑˙文化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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