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译文】 红梅花害怕忧愁而贪恋睡觉,所以才迟迟独自开放;这是因为它担心自己玉洁冰清的美丽面容会不合时宜而受到世人猜忌。所以,只得故意妆扮出浅浅粉红般的桃杏颜色。但是红梅的枝条还是保持了孤独而细瘦的样子,呈现出经受霜雪考验后仍然劲挺的姿态。梅花的内心是适应寒冷的,不愿意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展示自己的美态。现在显露出来浅红的桃杏色,那不过是酒后泛起的红晕无来由表露在美人的面容上罢了。老诗人不懂得梅花的品格所在;怎么只从外表有无绿叶与青枝来分辫梅花和桃杏呢? 注释 ①冰容:冰一样晶莹的面容。 不入时:不合时宜,不合世俗的时尚。 ②小红:即浅红。 孤瘦:形容梅枝无叶子孤独而细瘦的样子。霜雪姿:经受霜雪考验后劲挺的姿态。 ③酒晕:饮酒后脸上泛起的红晕。这里指梅花的红色。 无端:无来由。 玉肌:玉容。 ④诗老:老诗人,指宋初诗人石曼卿。 梅格:梅花的品格。 在:所在。 ⑤更:岂能。 绿叶与青枝:苏轼《志林》卷十说: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究体也。”苏轼的意思是批评石曼卿的《红梅》诗,只从“无绿叶”这一点来“认桃”,“有青枝”这一点来“辨杏”,确实太简单、太乏味了。石曼卿把梅花与桃杏的区别只在于青枝绿叶的有无, 这是专求形似,没有抓住红梅的神韵,没有传红梅之神,所以苏轼讥之为“至陋”的“村学究体”。 解读之一 这首七律《红梅》诗,苏轼既写红梅的外貌,更写出了红梅的内在神韵。在古代众多的咏梅诗中称得上是名篇杰作。 首联写红梅迟开的原因和担心。上句说,梅花害怕忧愁而贪图睡觉,因此才迟迟独自开放。下句说,梅花自己担心冰一样晶莹的面容不合时宜。诗一开始,诗人把梅花比拟为一个心理丰富而调皮的美女,她想用贪睡来摆脱忧愁,又担心自己的冰容不合时宜,可见其心理的矛盾以及解决矛盾的办法的天真。这不就是个调皮可爱的美女吗? 颔联写迟开的红梅的外表与内在品格。上句说,红梅的外表因恐冰容不為世容,只得故作浅红的桃杏色。下句说,红梅的枝条还是保持了无叶子孤独而细瘦的样子,呈现经受霜雪考验后仍然劲挺的姿态,显示了坚强的内在品格。 颈联对红梅的外表与内在品格作进一步描写。上句说,梅花的内心是适应寒冷的,不愿意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展示自己的美态。下句说,但是那像酒后泛起的红晕无来由表露在少女的面容上,意思是梅花呈现了红色。这里仍然暗示春天的梅花虽然外貌是红色的,但她的内心是喜寒的。 尾联是诗人对前人写梅花的误区发议论。上句说,老诗人不懂得梅花的品格所在;下句补足说,怎么只从外表的绿叶与青枝来看梅花呢?这两句诗通过议论宋初诗人石曼卿写《红梅》诗的固陋看法,认为认识梅花须从梅花独有的“梅格”来品评。这就强调了红梅的内在品格,或内在精神,也就是梅花喜寒凌霜的本质特点。最后两句诗也是宋诗通常喜欢发议论的表现。 这首诗既描写了红梅迟开、花色浅红的自然特征,又赋予红梅以少女的某些性情,形神俱备,情感细腻。 解读之二 诗的开首,以拟人手法描写梅的形象:冬末晚开,迟于群芳,像一位贪睡懒起的美人,唯恐自己那玉洁冰清的容颜不合时尚,受到世人猜忌。此处写出了梅的意态宛然,愁情荡漾。其实,这是诗人自己的悲慨。“自恐”句点出了这位“愁美人”的心态,实乃诗人历经艰难后的感叹。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受到政敌的迫害,元丰三年1080被贬黄州。此时,刚刚过去两年。经历惊险的诗人,对忠而获咎的境遇难以释怀。一个“恐”字,乃点睛之笔,点出了心灵痛苦的印记。“冰容”用得绝妙,绘出了梅花玉洁冰清的形象,孤傲超群的品格,与题目《红梅》相映,也给人留下悬念:“红梅”何来“冰容”? 颔联“故做小红桃杏色”句,写出“红”的缘由。在诗人心中,此梅是玉洁冰清的白色,现在偶然出现红色,对应首联中的“怕”、“恐”,是故作姹紫嫣红的“随大流”姿态。紧接着“尚余孤瘦雪霜姿”却奇峭地勾出了梅的神韵,道出了梅的本来气质。“孤瘦”,点出花朵稀疏俊逸,格调孤傲不群的特性。“雪霜姿”是梅品格本质所在,此时,尽管故做红色,然而傲雪霜的风姿犹存。“尚余”二字用得绝妙,既无心显露,又无可掩饰。在诗人心中,梅就是梅,无论妆成何色,与“桃杏”截然不同。颔联两句将迟起美人与梅融为一体,可见诗人咏物本领之高妙。 颈联对梅的内心作了深入探究,并解开了白梅何以变“桃杏色”之谜:“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寒心”出自《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春态”即“小红桃杏色”。诗人把梅的内心——“寒心”与外表——“春态”对立起来,用“未肯”来连接,表示出梅的孤傲品格。而对红色的出现,诗人轻松地解释道:美人刚喝过酒,“酒晕”浮上了“玉肌”到此,悬念解了:梅的心灵——寒心,外表——玉肌,原本分不开;红色为“酒晕”,乃一时之变相,本质未变。“酒晕”句极富美感,也出人意料,实为高雅之戏谑,幽默诙谐的性格与曲折绝妙的诗意揉合得水乳交融。 末尾两句,“诗老”指北宋诗人石曼卿。石曾有《红梅诗》:“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东坡觉得此句可笑,不用诗人眼光看梅,而仅以“红”色与桃杏相辨,这是他不能同意的。东坡讥讽“诗老不知梅格在”的同时,把对梅的赞扬与自身的理想巧妙地升华,也做足了《红梅》的题目。这个结尾,升华了全诗,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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