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表元 牡丹红豆艳春天,檀板朱丝②锦色笺。 头白江南一尊酒,无人知是李龟年③。 注(1)戴表元,字帅初。文学家,生活在宋元交替之际。战乱中,辗转各地,卖文为生。②槛扳朱丝,乐器。③李龟年:唐开元间乐工,常出入王侯之第,后流落江南,每遇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阙,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杜甫尝赠诗。 赏析: 读这首诗,你仿佛遇见了一位高超的丹青手,他手挥彩毫,三笔两抹,就为你留下了一幅色泽鲜明、线条凝练的人物画。 画面一铺展,开笔未先写人物,而先描画背景。它应该是在风光旖旎的杭州西湖,一抹浅浅的青绿,染出了满湖的清风细波;在遥远天际,点几处碧风淡影。然后再在湖岸近处,以浓彩画一丛绿叶映衬中如火绽放的牡丹;几枝结满果筴的绿条,从画面之右上角横斜而下——那正是唐代诗人王维,曾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句歌咏过的南国“红豆树”。这便是开篇“牡丹红豆艳春天”之画意,花色浓艳的牡丹和出筴艳丽的红豆,辉映着一个多么秀美的湖上之春! 接着为你勾勒的,大抵是一艘游船。船在岸边,可眺望湖上秀色,船之另一半当隐在画面之外。空荡的舱中,画一张长桌,桌上添一幅拍板,那是用精致的檀木所制成。然后彩笔轻描,一架朱红丝弦的桐琴,便横置在了你的眼前,琴之一侧,则是锦缎般五彩之笺——那该是让听众点选的歌笺吧? 这一切一经画成,你不免怦然心动了——那是妙韵天成的歌者之行当呵!坐船上听几阕清歌,在湖光潋滟,山色空蒙间回荡,岂不妙极?现在该把这位歌者呼唤出来了:她当然不是浔阳江头夜月下的伤心商妇,而杜牧在滕王阁上喜遇过的妙龄歌女了!然而,丹青手以简峭的线条勾画出来的,却是一位面容憔悴的白发老翁——既然没有听众,当然也不再调琴,只是默默地凝望着湖上沉思,甚至也忘了品味那斟满已久的杯酒…… 在如此明艳的春日湖景前,画出的竟是一位如此潦倒的垂暮老人!这景象不仅令人哀怅,简直还带几分残酷。他究竟是谁?“头白江南一尊酒,无人知是李龟年”——直到诗之结句,作者才在掷笔而叹中,透露了这位老人的身份;原来,他当年竟是李龟年那样名震天下的歌唱家。 读过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诗的都知道,李龟年是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的著名歌者。但安史之乱中,终于落魄江南,再无出入“岐王宅里”“崔九堂前”的幸运和荣耀了。史载他在江南,“每逢良辰美景”,便“为人歌数阕”,闻之者“莫不掩泣罢酒”。此诗既以李龟年拟比主人公,则这位白发歌者,当年一定是宋都临安的名角无疑,而今却竟已无人识他了!如果说,前人“掩泣”于李龟年之晚年歌唱,是因为她象征着繁华美好的开元盛世之一去不复返;那么此诗之伤叹前朝歌者的“头白江南”,其哀慨就更要深沉得多;他简直就是诗人美好故国一朝覆灭的缩影呵!《西湖余志》称戴表元“湖上赠歌者一绝,有故国之思焉”。此诗正以昔日歌者在湖上春日中的潦倒晚境,抒写了对故国沦亡的无限悲怀。 现在在看“画”上的白发歌者,你恐怕也要为之堕泪了:艳丽的牡丹如火绽放,不使歌者的如雪白发更加怵目惊心?“一尊”苦酒,只能令他的哀愁更增苦涩,又哪有心思去喝!周遭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有多孤寂。也许只有红豆树上的相思子,才能理解他默默无语中涌起在心头的,对于故国往昔的绵绵思情吧?(徐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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