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敌国军营漂木柹,前朝神庙锁烟煤。 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注释 ①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的合称。 ②玄武湖:在今江苏南京市。原为北湖,宋元嘉中,湖中有黑龙见,改名。见宋·徐爰《释问》。《宋书·文帝纪》:元嘉二十三年筑北堤,立玄武湖。 ③埭(dài):水堰。据《南史·武穆裴皇后传》,齐武帝常游琅琊城,宫人随从,很早出发,到玄武湖北埭时鸡始鸣,故称鸡鸣埭。绣襦:指宫女。回:犹“重来”。 ④《南史·张贵妃传》:“(陈)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江乐》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抵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缤之容色。” ⑤《南史·齐本纪》:“(齐后主)又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 ⑥《南史·陈后主本纪》:隋文帝令大造战船,人请密之。文帝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柹于江,若彼能改,吾又何求?”,柹(fèi):削下的小木片。敌国:指隋。 ⑦前朝神庙:指陈朝三祖的宗庙。烟煤:屋顶上的烟尘。陈后主即位五年,惑于酒色,不祠宗庙,见《资治通鉴》卷一七六。 ⑧《南史·张贵妃传》:“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颜:全诗校:“一作莲。” ⑨江令:指江总,陈时为尚书令。《南史》本传说他“既当权任宰,不亲政务,但日与后主游宴后庭”。“与陈孔暄、孔范等余人,当时谓之押客”。 赏析 《南朝》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七律。此诗将宋、齐、梁、陈四朝作为整体加以歌咏,写四个朝代兴废的历史事实和教训。 这首诗就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将不同的时空、人物、事情,剪贴在一起,以一个个既眩目华丽又发人深省的画面组合成一个长镜头,三百年的金粉六朝就伴随着这个长镜头中渐渐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又向自己的终极走去。李商隐就好像一个高明的导演,将深重的思索隐含中华丽的画面中,而在镜头的结尾留给读者一声悠长的叹息。 李商隐并非简单地堆积史料,而是有意识地通过画面的对比传达出自己的感触,由对比而产生的强烈的情感便是这首诗另一大特征。在首联中,“玉漏催”应是皇帝勤政的象征,而六朝时玄武湖面积远大于今日,位于都城的正北,直通长江,当年的六朝北伐时船队也常由此进入长江之中。此刻,北方敌国的威胁尚在,正是皇帝励精图治之时。“鸡鸣埭口绣襦回”一句则描绘了皇帝从湖北打猎而归的华丽队列。埭就是拦水坝,为古代的水利工程,六朝时的玄武湖虽然面积巨大,但湖水很浅,有些地方就沼泽,故筑埭以蓄水。《南史》载齐武帝好打猎,宫人跟从,常常半夜就起来梳妆。“早发,至湖北埭,鸡始鸣,故呼为鸡鸣埭”。空荡廖落的朝堂与喧嚣豪奢的林苑恰成对比,南朝帝王的怠政慢国也由此体现,全诗的基调也就此定下了。 颔联文辞华美,“琼树”“金莲”相映生辉,令人目眩神迷。不过前者是亡国之兆,后者为荒淫之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华美的画面与腐烂的生活恰成对照,国家将亡的征兆已极为明显了。 颈联写敌国警报已经迭起,大有“黑云压城城欲催”之势,此刻国家已进入生死存亡之际,国难思良相名臣,挽狂澜于即倒。 尾联却写尽了满朝大臣,不过是凭借清词丽句邀功请赏的清客文人罢了,尽管江总文采出众,也不过是一个弄臣,于国于民都无作用。此联点明了南朝必然灭亡的事实,同时也是对首联的呼应。首联中“玄武湖中玉漏催”一句不仅是提醒帝王勤政,也在勉励大臣为国尽忠。北宋王禹偁的名文《待漏院记》如此描写宰相上朝时的景象:“乃若北方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鸾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撤盖下车,于焉以息。”在这段韵文中,写尽了宰相的勤勉。可尾联中,国家将亡,放眼朝廷,“满宫学士皆颜色”,又有谁能于此时为君分忧?更惶论解救国家危难?《待漏院记》中发问“相君岂有思乎”?相信李商隐亦有同样的问题,向着南朝末年的群臣提出,同样也向着他所处的时代提出。 此诗写于李商隐晚年,此时唐代最后一位名相李德裕已经被贬死于海南岛,虽然唐宣宗还被称为唐朝最后一位贤君,但整个唐朝走向衰落的命运已经无法挽回了。李商隐早年被宰相令狐楚所赏识,被当作其养子对待,成年时娶了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而王茂元与令狐楚分属牛李两党,李商隐就这样被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看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其实在李德裕独掌朝政的会昌年间,李商隐并未得到重用,其岳父王茂元在生前也未曾利用自己的权势使李商隐的仕途顺利,令狐绹对他的仇视只能说明其为人的狭隘。而在历史上,以令狐绹为首的牛党在取得了党争的最后胜利之后,面对唐代后期最大的隐患——藩镇割据与宦官专政——无所作为,听之任之,唐代就此无可挽回地迈向灭亡。由此可见,李商隐在诗中叹息“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不仅是对历史的叹息,也是对现在的哀叹。那声源自历史深处的叹息,就此在现实的时空中久久回荡。 李商隐在这首诗中,选择了玄武湖作为全诗的背景,也是颇有深意的。此湖在六朝时曾是帝王检阅水军的场所,也被辟为帝王游乐的林苑。可以说,玄武湖见证了南朝的兴衰成败,随着南朝的灭亡,曾经被帝王华贵的队列占据的湖面又恢复了冷寂,湖的命运也渐渐走向终极。在北宋中期,时任江宁府尹的王安石主张废湖为田,玄武湖就此消失了数百年,直至元朝方才恢复,但面积较六朝时大大缩小,只有原大的三分之一左右。借湖观史,更平添了几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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