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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石头 张港 科浅屯九十一岁的老德玛干了件吓死人的事：不知打哪儿来的本事，她竟然把西下屋大梁上的萨满鼓弄了下来。东北沟通人与神的人员叫萨满。老德玛早年就是萨满，因为是萨满，特殊时期挨了收拾，现在到处跳萨满舞，成了旅游项目，老德玛撇着瘪嘴说“全是假的”。 听老人讲，萨满约莫自己不行了，要交代后事，就唱，就跳。九十一岁的老德玛，这不是明摆着么。 老德玛盘在炕上，精神极好，她抻来六面绣花的荞麦皮瓤的埋汰枕头，拿了剪子，噗 一下子，老枕头破肚，荞麦皮粉尘满屋。老德玛闭了眼，在荞麦皮里摸。一屋子眼睛全让 那干爪子牵扯着：金镏子？存折？清朝的玉扳指？──这类事全听说过。 老德玛闭着眼睛，在荞麦皮子里摸索出一块鸡蛋大的灰石头。人们全凑上前，张大了 嘴，倒吸着气。 老德玛又摸出一块，鸽子蛋大，黑的。又一块尖尖的，又一块片片的，又一块花花纹 的。老德玛睁开眼睛，长长出一口气，长长吸一口气，让五块石头一个挨一个排上队，这 才对惊呆的儿子说话。 “去去去，上县上，找个管事的干部来，我有话说。” 出了屋，儿子拍大腿嗔怪：“这事，可咋个办法？县上干部，能来听个老太婆的？” 儿媳妇说：“老太太──咱妈，那眼睛灯泡似的，通着电。不应行么？这么着，何教 员，县高中那何教员，何教员，哔叽服上，别两管笔，又会说干部话，就让他顶顶。” 何教员来了。老德玛在炕上摆开石头，从炕梢拖来萨满鼓，眯缝着眼睛凑近何教员： “你可是县上干部？” “是，是是。” “是干部，咋站他们身后？咋不讲话？” “对对对，老人家，早就应该，应该慰问，只是工作忙，太忙，瞎忙……” 老德玛摆摆手，闭上眼睛，嘭嘭嘭，弹弹鼓面，这是提醒大家注意。 咚一声重鼓，九十一岁的老德玛从炕头跳下，一个前倾，一个后仰，“啊……”一个 长调，接着是： 大雁飞过，你不知道，白云知道 老虎走过，人不知道，神树知道 老德玛，真的来了精神，跳出了桃花水，跳出了吹帽耳。 冰凌花开日 花鼠出洞找食吃 毕力格上山送粮食，送粮食 人人傻了，全傻了，何教员最傻。 大儿子肘子碰碰何教员：“毕力格，我姥爷，俺娘的爹。” 老德玛一手敲鼓，一手捏起黑石头。 好汉队长叫刘才智 爹娘老家在关里 何教员“啊”的一声。 老德玛边唱边捏起灰石头。 好汉多荣达斡尔汉子 枪法功夫无人比 何教员高叫：“真是这样！” 老德玛哪管有人喊叫，亦唱亦舞亦转石头。 人人听明白了，那五块石头，有名有姓，是五个被日军包围的抗联队员或战士。石头 进退，射击、劈刺，石头翻倒，战士负伤；石头离开，有人牺牲。 歌声震荡，孤雁索云，花豹跳涧，乳鹿穿林。 何教员喊：“谁有录音，快录快录！” 儿子、媳妇全不能录音。儿子惊讶：“何老师，这是我姥爷留下的唱词，咋让你这样？” “不得了！不得了！我从资料知道，咱们这儿有五个抗联英雄牺牲，就是不知名姓， 原来全在唱词里。不得了！不得了！”何教员气喘吁吁，摘下笔，掏出纸，“老德玛姑姑， 你停停，你说说五个人的姓名。” 老德玛不理何教员，唱大雁，唱八杈鹿，唱花鼠子，渐渐地唱词乱了，听不明白了。 何教员贴近老德玛，喊：“老德玛姑姑，你停停，你说说五个人的姓名。” 老德玛皮鼓一扔，突然一个后仰，依靠墙上。手划拉着五块石头，竟然靠墙打上了呼噜。 何教员插了笔就跑，喊：“我找县里去！” 过了一天又一天。科浅屯来了小汽车，车上有县长有宣传部的有何教员。 刚进屯子，就听大喇叭吹的喜丧调哇哇山响。何教员大叫：“坏菜！” 一屯子人在忙活送老德玛归土地，三个儿子戴着孝。 微微见过礼节，何教员问道：“老人家可留下话语？” “有有有，有哇，她说，真的干部来了，就把五块石头献了。” “那五个烈士人名？” “打那儿后，她再也没唱出声来。也问过她，她要唱，唱不出来。就这么的了。” 县长说：“石头，光是石头有什么用，要的是名单。” “阿妈她说，她说这石头是从五个人身子下边拿回来的。” 县长说：“什么？什么？” “是这样，俺姥爷眼睁睁地看着五个人牺牲，让日本人烧成灰。他从五个人的身下， 各取回一块石头。” 后来，市纪念馆就有了五块石头，标着“刘才智、多荣等五烈士”。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12.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3 分） A.小说开头关于老德玛萨满身份的描述，增添了神秘色彩，设置了悬念，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B.“歌声震荡……乳鹿穿林”一句运用了夸张的手法生动地写出了歌声的高亢、有力、轻快的特点。 C.对老德玛唱石头的描写，富有文采，饱含深情，大量运用口语和方言，增添了小说的感染力和艺术魅力。 D.何教员贯穿始终，是小说的线索人物，推动了情节发展，衬托了老德玛形象，丰富了小说主旨。 13.文中“过了一天又一天。科浅屯来了小汽车，车上有县长有宣传部的有何教员”两句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6分） 14.小说写了老德玛“唱石头”的故事，请探究其中的丰富意蕴。（6分） 参考答案 12.（3分）B 【解析】“夸张的手法”错误，“歌声震荡，孤雁索云，花豹跳涧，乳鹿穿林”这一句主要运用排比句式和比喻修辞，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歌声时而高亢、时而有力、时而轻快的特点。 13.（6分）①写出了相关部门工作迟缓及何教员上下奔走的艰辛，也暗含了对官僚主义作风的批评；②呼应上文何教员去县里找人的情节；③为下文老德玛遗憾离世以及最终在市纪念馆陈列石头等情节做铺垫。（每点 2分） 【解析】“过了一天又一天”这一句写出了何教员上下奔波的艰辛，也写出了相关部门工作迟缓的特点。结合下文 对县长相关对话的描写，也隐含了对官僚主义作风的批评。这一段在结构上呼应了上文何教员请缨去找县领导，也 引出下文遇到老德玛的葬礼，这一时间的延误也造成了老德玛遗憾离世，县长等官员的到来，也促成了最后市纪念 馆陈列五块石头，保留了烈士的姓名和事迹。 14.（6分）①唱石头：赞颂抗联战士的不怕牺牲、英勇杀敌的精神；②老德玛“唱石头”：表现了普通民众对革命 精神的传颂。③市纪念馆未能完全存留烈士姓名：警示人们历史会随时间湮没，应注重拯救、保护和铭记。④为抗 联送粮、保存石头：体现了毕力格父女对烈士的敬重缅怀；⑤村里人包括老德玛的儿子猜测、不理解老德玛的做法： 对今天的人们忘记历史、忘记烈士、只热衷金钱物质行为的批判。⑥表达了对老德玛坚持保存烈士遗迹的赞扬。（每 点 2分，答出其中 3点即可） 【解析】“老德玛唱石头”的故事中出现了系列人物和石头、纪念馆、歌词等事物，在答题时我们应从这些人物和事物入手，分条归纳其中所包含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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